换汇还是洗钱?华人帮墨西哥毒枭洗钱4800万美元!
中国人对洗钱大多没什么概念,华人圈子里很多私下换汇的,以为只是转移资金的一种方式,不是什么严重的犯罪行为,对社会也没什么危害,其实大错特错。最近一起案例揭示,私下换汇很容易卷入毒枭洗钱的犯罪案件。
纽约法拉盛居民林石凤(Seok Pheng Lim,音译)涉嫌协助墨西哥毒枭将2,400万美元转移到中国,目前正等待判刑。她的下线孔隋月(Sui Yuet Kong,音译)认罪后于今年6月被轻判入狱40个月,她的上线甘宪兵(Xianbing Gan,音译)今年4月已被判14年监禁。
但海鲜出口商甘宪兵坚持喊冤,说政府没有证据证明他“和毒贩串谋”洗钱。担任收集现金“虾兵蟹将”的孔隋月也辩称不知道自己在和毒资打交道。
看似合法的华人商人如何一步步卷进墨西哥毒枭的洗钱案?
温州是中国沿海港口城市,这里的民营经济发达,民间金融活跃,制鞋业相当发达,成百上千的鞋材店、鞋厂密密麻麻地分布在道路两旁,甘宪兵的鞋厂也在其中。
2000年的一天,21岁的林石凤走进甘宪兵的鞋厂,要购买一批男鞋做进出口批发。合作了一年后,林石凤转向童鞋生意,大她9岁的甘宪兵热心帮她介绍童鞋厂商,两人成为了朋友。林石凤是新加坡人,中英文俱佳,她在纽约做国际鞋业销售直到2014年,头些年与甘宪兵保持友情,后来就断联了。2015年1月,已经获得美国绿卡的她在微信上重新联系上甘宪兵。
这时的甘宪兵,因为不堪高税负,已于2011年结束鞋业,和妻子搬到墨西哥寻求更好的发展,在瓜达拉哈拉(Guadalajara)开了一家海鲜出口公司,兼卖一些从中国进口的太阳镜、塑料首饰等低价商品。
甘宪兵邀请她到这个墨西哥第二大城市作客,林石凤欣然前往,住在他家。一番寒暄后,甘宪兵说,除了海鲜,他还经营副业搞钱——代收换汇,说他在美国的客户有大量美钞,想在中国换人民币。
甘宪兵询问林石凤,能否在纽约打听一下,从她过去的关系网中找找通道,在纽约收美金,兑换成人民币后打到他在中国的账户上,对接换汇。并说参与的人都可以抽成,其它的他就语蔫不详了。
林石凤回纽约后,到曼哈顿唐人街询问那些有大量现金交易,卖食品、药材补药等中国货的小商家,其中有两三家同意与她对接换汇。
林石凤回复甘宪兵:有商家愿意做。甘宪兵大喜过望:“太好了,那我们试试看。”他邀请林石凤回到瓜达拉哈拉。
2016年1月下旬,在墨西哥一家酒店的大堂酒吧,甘宪兵向林石凤介绍自己的“商业伙伴”——能讲流利墨西哥语的玩具批发商潘海平(Haiping Pan,音译)。潘说他想检查一下林石凤找到的中国人换汇经纪,说他的墨西哥客户每周都有10万到100万美钞,需要在中国换成人民币。问她能否搭建更多这样的通道,扩大中国人换汇网络。
两人向她讲解工作流程:首先准备一个预付费的燃机电话(Burner),这种电话用现金购买、不与真实身份相关联,超便宜,用两三天或一周即弃。再准备一张1美元现钞,提供一个假名代号。
林石凤的任务是在各地收集毒品销售现金,平均每次出行收集50万美元。她在购物中心停车场等处与陌生人接头,手里拿着燃机电话和一张1美元钞票。
墨西哥毒枭“Amigo”(朋友,三人用此称呼指墨西哥人)会将她的1美元序列号通知他们在纽约的人,打电话给林的燃机电话,呼叫她的假名代号,确认交接细节。在接头地点,双方一手交钱一手交1美元。
1美元序列号是接头暗号(只维持24小时有效),也是证实交接完成的“收据”,和区分一天中多个订单的“合同号”。若交接出事,这1美元甚至是“现金快递员”向毒枭交差或划分责任的命根子。
收到钱后,林石凤扣除自己那份“跑腿费”,剩下的交给唐人街的对接商家,在智能手机上打开“XE货币”应用程序,获得当日的货币汇率。
在唐人街商家数钱的间隙,林石凤向甘宪兵确认汇率OK。唐人街商人随后将等值的人民币从自己在中国的银行账户转入甘宪兵设在中国的银行账户,并把存款单截图,用微信发给林石凤。林石凤的角色就结束了。
然后,甘宪兵将这笔钱以生意往来、商业交易的形式打入设在墨西哥的账户,也是类似操作,你不会看到人民币离开中国进入墨西哥的纸面痕迹。甘宪兵再把比索回给墨西哥毒枭,完成洗钱过程。
这种“对敲操作”(英文称为mirror swap)的洗钱方式,不必将巨额现金跨境转移,没有书面记录,完全不需要通过美国金融系统,但要通过中国的银行系统。
在美国,超过一万美元的大额现钞存入、海外大笔资金汇入都会触发反洗钱警报,需要申报来源。而中国境内所有金融机构个人对个人的资金划转没有限制,在任何一个国家都难以找出如此迅速的支付清算系统。(去年7月开始,中国央行才进行大额现金公转私、私转私管理试点,在河北省、浙江省、深圳市分别进行。但还没有全国推广。)
只是操作上,通道公司在境内境外都要有一个资金池,两个池按照汇率算好了钱数,这边收你美金,那边还你人民币,一进一出才能两清。
但墨西哥客户每周对资金池的“胃口”实在大,一笔大的生意要好几家一起凑钱才能拿下来,通道公司要有足够的资金储备,资金的进出才能两地平衡。小打小闹的,大约只要三小时就能洗完钱,大的要通过10天半个月腾挪,才将此事处理妥当。所以三人时常用“两清、平衡、注销账户”等术语沟通,如同行业黑话。
林石凤的第二个任务是,寻找更多的通道公司,并不限零售商,只要有大量现金需求的公司都可。之所以找这些商家,是认准他们有实业不会跑路。说是地下钱庄,实际并不是专业做汇兑生意的,都是做其它合法生意的商人。墨西哥客户于是轻松地将美国现金转移到中国,然后再从中国转回墨西哥。
2020年2月20日,检察官Franzblau在庭审中问林石凤:难道你就完全没起疑吗?林石凤回答说,两人一番解释:用燃机电话是因为“商务不要与个人电话混在一起”,到繁忙的公共场所收钱是为了“防止被打劫”,“为安全起见你不会告诉别人真名”,用这些语言包装,打消了她的疑虑。
至于1美元钞票、与Amigo接头,钱绕中国一圈回到美洲,她都不去想了,只想着赚点小钱,从每笔交易金额中提成。
几个月后,她才发现自己已经进入一个大漩涡了。
随着地下生意“日进斗金”,林石凤在唐人街招募下线,孔隋月等几名“现金快递员”加入,每周为“地下钱庄”运钱,她主要管监督和信息传递。接单后,他们从每笔交易金额中提成5%~6%的佣金。一次收集100万美元,就能赚5万~6万美元利润。
孔隋月来自中国东南地区的农村贫困家庭,2004年移民美国并拿到绿卡,嫁给了一名做零杂工的丈夫。林石凤称呼她“月嫂”,两人是老相识。
2016年的初夏,孔隋月问林石凤:这些钱闻起来像大麻,怎么这么臭?一捆捆用食物保鲜薄膜(saran wrap)包裹,有很多零散的钞票,还有小纸条。此外,和她接头的人总是紧张兮兮,从她肩膀上面看过去,看有没尾巴盯梢。
2016年5月,在瓜达拉哈拉一家酒店的酒吧内,林石凤向潘海平和甘宪兵提出疑问。潘海平笑她说:拿那些钱的Amigo可都是毒贩,一般人一看就知这钱来路不正,我以为你都知道。潘接着安慰她:“你也没和毒贩直接打交道,没有贩毒,不会有大问题。”甘宪兵则闷声不语。
林石凤已经清楚,这看起来风平浪静的换汇,就是洗钱,而她已经踏入这个圈子了。但她没有就此打住,只想赚快钱,“这是一笔不错的收入”,她在庭审中说。
之后在甘家,林石凤抱怨潘海平的客户越来越糟:“钱越来越多,纸条也越来越多,他派来接头的人也过于明显,更可疑。”甘宪兵说他会跟潘海平谈谈,找“好一点的人”来对接,以免被执法人员盯上。
到夏天快结束时,林石凤却和潘海平谈起了恋爱,经常飞往瓜达拉哈拉和他约会。
有一天,潘海平说他还有很多客户在芝加哥,希望在那里找中国人公司换汇,建立洗钱渠道。林石凤问孔隋月,月嫂说她在芝加哥有人脉网。
和纽约同样的操作,一个新的洗钱网络准备就绪。林石凤和孔隋月一起到芝加哥取毒资。
2017年1月底,两人再次到芝加哥收取现金时,林石凤被捕了,孔隋月待在酒店房间内躲过。不过,由于林石凤被捕时手上拿着1美元,毒资还未到手,警方20分钟后就放了她出来,只把Amigo带走。
林石凤立即联系潘海平,第二天即飞往瓜达拉哈拉,对潘大吼大叫。三人会面核查哪里出了问题,认为她不再适合露脸取钱了,只做幕后信息沟通,仍然得报酬。三人商定:林石凤和孔隋月可以按0.5%和2%~2.5%的比例抽成,潘海平和甘宪兵另外抽成3%。
林石凤一听“感觉很划算”,因此被捕后只歇了一会,就又卷入其中。她不知道,执法机关已暗中布线,跟踪她了。
2018年5月3日,纽约肯尼迪机场。林石凤在入境检查处将护照交给海关官员,三名国土安全局的特工走向她说:“我们想和你谈谈。”
林石凤以洗钱罪名被捕后同意充当美国政府的合作证人,协助执法机关调查洗钱活动,佩戴录音设备收集证据,成为破案的关键。
墨西哥是几个贩毒组织(DTO)的所在地:Sinaloa卡特尔、La Familia卡特尔、Knights Templar卡特尔、Juarez卡特尔等。
卡特尔(Cartel)指行业垄断联合体。把这个概念应用到贩毒领域,就是制毒团伙、贩毒团伙和美国地头蛇的黑帮组成联合共同体,目的是一起抵抗政府打击。
国土安全调查局特工丹尼维茨(Jill Dennewitz)在庭审中解释了卡特尔如何运送现金,中国人如何颠覆了毒品现金的洗钱方式,并取代了墨西哥和哥伦比亚的洗钱者。
她说,通常这些组织购买在南美洲加工的毒品,然后将其走私到美国销售。然而,更困难的是将销售利润返还给墨西哥的卡特尔。这些现金很重,藏在汽车和摩托车的隐藏隔间带回墨西哥时,容易被边境执法人员检测截获。钞票上散发出的霉味或大麻气味过于刺鼻,以至于毒贩要用清洁剂或油来掩盖气味。
把这些“脏钱”分散存入银行也存在风险,因为国税局(IRS)要求银行报告任何超过1万美元的存款。当卡特尔要存100万美元时,就要动员上百人的账号。而文件记录一旦被执法部门识别,银行账户就会被冻结。
为了避开金融机构,毒贩从事以贸易为基础的洗钱活动。在这个流程中,“现金快递员”从毒贩经销商取到钱后,会到一个服装区,例如一家牛仔裤店扔下装有1万或10万美元现金的袋子,购买X数量的牛仔裤。再去衬衫店、帽子店购买不同类型的服装,然后装箱运往墨西哥。那里有很多衣服转售商店,从服装销售中赚取的钱最终返还给卡特尔。
也有洗钱者用毒资交换黄金或钻石等高价物,或从洗钱者拥有的公司中购买其它高估物品,然后在墨西哥转售。这些看起来像是混合在一起的合法业务,很难追查。但是基于贸易的洗钱有个缺点:洗钱的人必须有客户、精于贸易,且速度很慢,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回钱给卡特尔。
而中国人的洗钱服务避开了这些障碍。中国人的参与,令美国通过跟踪资金来锁定拉丁美洲毒枭的努力变得更困难,因为涉及到远在中国的资金流动和网络,一切都更复杂了。
丹尼维茨说,从2015年开始,特工们开始在唐人街监视到毒贩将钱面交给中国换汇人,看到这种伙伴关系的发展,知道中国人开始负责墨西哥毒枭的“洗钱”业务。在此之前,这些非法赃款长期是由墨西哥人或哥伦比亚人来处理“漂白”。
墨西哥毒枭为何不自己处理毒资?丹尼维茨说,这个行业按专业划分,毒贩的专长是分销毒品,洗钱者的专长是转移资金,此外卡特尔是一个非常危险的暴力组织,会极力隐藏毒品来源。
而中国人的地下钱庄或民间汇兑、民间借贷历史悠久,是几代人经营下来的“成熟体系”,不仅可以洗钱,而且洗得非常便宜,可以快速、悄无声息地跨境转移巨额资金,凭此“竞争优势”拿下了洗钱市场。洗钱者仍获得可观的利润,根据秘密录下的对话,潘海平2017年8月对林石凤说:“他(甘宪兵)已经赚了100万美元,真的。”
一些美国的华人商家长期从事这种不入账的兑换交易,在避免银行手续费和美国政府反洗钱审查的同时,也为自己赚取了佣金,中国人规避中国外汇管制、秘密将财富转移出国的需求,又推动了此类服务。法庭上的讨论显示,如果一家公司进行未经授权的转账业务,这种交易在美国是非法的,无论资金是否来自非法收益。
拉美贩毒集团拥有大量的美元和欧元,需要洗白,而中国人也有现金需求,双方一拍即合。美国缉毒局高级探员兼反洗钱专家伊姆(Donald Im)对路透社表示,一些驻扎在墨西哥、哥伦比亚和秘鲁等毒品生产国的中国侨民,是这些不同人群之间的桥梁。
唐人街这些中国商人的名字在审判中没有被披露,但美国执法部门显然已经加强了对华人地下钱庄的行动。美国司法部网站6月3日公布,拉斯维加斯的41岁华人张磊(Zhang Lei,音译)涉嫌经营地下钱庄非法在中美之间转钱,在加州南区联邦法庭被判入狱15个月,没收15万美元,成为美国首例“经营未经许可的汇款业务”被判的案例。
甘宪兵于2018年11月在从香港前往墨西哥的途中,在洛杉矶国际机场被国土安全调查人员逮捕。伊利诺伊州北部联邦检察官2020年9月24日对甘宪兵案的量刑备忘录中认为,甘宪兵是第一位在美国受审的华人洗钱高级经纪人。
检察官Sean Franzblau和Richard Rothblatt主张重判甘宪兵入狱20年,以警示其他洗钱经纪。针对甘宪兵的喊冤辩解,检察官在量刑备忘录中写道:“他从未亲自分发毒品并不重要——毒品分销和洗钱是同一个硬币的两面。”
检察官继续说,这些中国企业以前不为人知,但近来“已经主宰了国际洗钱市场。甘宪兵案只是该现象的一部分。像甘宪兵一样,许多经纪人也从事合法业务,并利用该业务掩护洗钱活动。”
林石凤在2019年11月承认洗钱指控,承认在2016年至2017年期间,每周为甘宪兵和潘海平取钱,两年间洗钱约4,800万美元毒品现金。她目前在等待判刑。
潘海平2020年在墨西哥因洗钱指控被捕,目前正等待引渡到美国。另一名被指控的共谋者龙焕欣(Long Huanxin,音译)已从加拿大被引渡到芝加哥,将面临洗钱指控。此案还涉及一名身在墨西哥的嫌疑人。墨西哥当局称,该嫌疑人已在当地一所监狱中死亡。
孔隋月在法庭上认罪,但声称并不知晓她在帮毒品组织洗钱。检方则表示,孔隋月在短短13个月内参与洗钱的金额高达2,400万美元,相当于以目前的市价出售750公斤可卡因和480公斤海洛因。“处于她的位置,任何有常识的人都应该知道,这很可能是毒品赃款。但她把头埋在沙子里,继续移动大量犯罪赃款,只顾赚钱。”
孔隋月在去年底接受了心脏手术,并检测出新冠病毒。在与检察官的协议中,她同意美国政府没收从她手中查获的110万美元毒资,连同她赚的15万美元一起上交给政府。她认罪后当合作证人,今年6月被判入狱40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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